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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宝玉赠帕”背后 l 苗连贵

发布时间:2019-01-17    来源:互联网    阅读:452

文/ 苗连贵

宝玉赠帕给黛玉,不是随手拿起个什么叫晴雯送去,请注意:他是“想了一想”的。他想了些什么?

刚刚,黛玉来看他,哭成泪人儿,两眼红肿如桃子,形象也不顾了,矜持也不要了,心里的“万句言词”化作痛彻心扉的一句话:“你可都改了罢!”宝玉深感于心!

此刻,黛玉想必仍在潇湘馆垂泪,应由他陪在一旁,劝解、为之拭泪。他身子不能去,心神早已飞去了——正是前日他对紫鹃说的:“我就是死了,魂一日也要来一百遭。”送帕子去,正是以身代帕。帕子是旧的,旧帕带着自己的温情和抚慰,帕子去了,如同本人亲身去了一般。

宝玉更想到的是,黛玉也曾“赠帕”给他——

上次,他得罪了黛玉,因自己也伤心,眼里不觉滚下泪来,用簇新的衫袖去擦,“黛玉虽然哭着,却一眼看见,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,向他怀里一摔”,宝玉接帕,拭泪,拭完了,帕子呢?书中没有交代,想来宝玉没撂下,顺手往袖笼里一塞,“昧”下了。宝玉素来珍爱黛玉之物,什么香袋啊,穗子啊……而帕子呢,更是非比寻常,上面有黛玉的泪痕和香渍,有黛玉的相思和柔情啊!再看黛玉,她当时虽仍哭着,必定也看见了,可并没要索还,而是任他拿去了。这,岂不是黛玉有意为之?“摔帕”不就是“赠帕”?林妹妹实在聪慧过人,做得自自然然、合情合理、恰到好处,在不令任何人尴尬的情形下就把帕子赠出去了。

平时,宝玉虽然一心在黛玉身上,但黛玉的心思究竟如何,他不得而知,故常拿话来试探,话说露骨了,惹得黛玉着恼。而这次黛玉“主动”赠帕,不正是向他表明心迹?宝玉脑洞大开,当即便转悲为喜,喜出望外。

帕子是定情的信物。这个古代的手机,真是个传情达意的便捷玩意儿,既不担心语言唐突,又无声地传递了情感信息。因为有了黛玉的“暗示”(或者说已经是“明示”了),故而,宝玉胸有成竹地叫晴雯将帕子送去——聪明的晴雯一时却傻傻的了。

先前,读到黛玉收下宝玉的绢子后,“体贴出绢子的意思来,不觉神痴心醉,想到宝玉能领会我这一番苦意……”“这一番苦意”,不知何指?读到这里,似乎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了。如今细想之下才恍然:“一番苦意”,不正是她前次“主动”赠帕、向宝玉表示的爱意!

赠帕虽有二次,实为一事,黛玉赠帕是对宝玉的问询,宝玉赠帕是对黛玉的回应,黛玉赠帕是“隐赠”,宝玉赠帕为“明送”,黛玉的“隐赠”伏宝玉的“明送”,没有黛玉“隐赠”的铺垫,宝玉岂敢有“明送”的轻率之举?一隐一明,前后对接,浑然一体。二人赠帕的全过程,就是一段曲折而又感人至深的定情过程。

帕子,特别是旧帕,在古代私密性很强,是不能随便赠人或不慎遗失的。小红为什么因丢了绢子着急、为找回它而不惜答应谢坠儿呢?绢子如果是没用过的,新的,没什么,可作为小礼物送人;用过的,沾有本人的体味、气息,那就几乎相当于人身体的一部分了。女子的旧帕,如果被某男得到,基本上就请定于他了。贾芸拾到小红的绢子,并死乞白赖地瞒下,致使小红最终阴错阳差地嫁了他。可见绢子这类私物,非同小可,往往决定人的命运!

与绢子相类,还有什么汗巾子啊、贴身的小衣啊等,也不能随意馈赠。送这些东西,在古代都是“犯忌”的,上不得明面儿,是与“礼法”相悖的。一个绣春囊,更使得王夫人辈如临大敌,抄检大观园,众丫鬟遭劫。可见有情人交换信物、私相传递,是非常危险的!

黛玉赠帕、并收下宝玉的帕子,倘若被人知晓,就是“表赠私物”(幸而不负宝玉信任的晴雯嘴紧),在当时,至少可以派她个“不贞静”的愆错,甚至可以安个“不守闺训”的罪名,这样黛玉的名节便没有了。封建家长是否因觉察出宝、黛爱情的隐秘而有意拆毁其“木石前缘”,不得而知,但他们忌恨并严加防范青年男女的自由爱恋,则是无疑的。

这就是黛玉收到宝玉的帕子后,翻来覆去,左思右想,感到“可喜”“可悲”“可惧”“可愧”的原因。她坐在灯下,手里绞弄着帕子,想了半天,“一时五内沸然“,“小心脏”狂跳,请不可遏,也顾不得“嫌疑避讳”,一气写下“题帕三绝句”。

“三绝句”是定情诗,题写在帕上,更是情中见情。诗写得平实、无华,黛玉几乎就是直抒胸臆,明白无误地将一腔真情向宝玉和盘托出。

“三绝句”的关键词是“泪”字,“泪”伴随黛玉一生,而她的泪很多时候是为宝玉流的。过去,常以为黛玉是为自己的身世而伤感,其实宝玉的不幸才是她最大的悲恸,“为君那得不伤悲”!看起来宝玉总围着黛玉转,其实黛玉比他爱得深。她将自己和宝玉融为一体。“你好,我自然好。”在举目无亲的大观园里,宝玉是她的“唯一”。她甘为宝玉受苦,而自己“万苦不怨”。

诗中提到娥皇、女英。顺带说一下,结诗社时,黛玉为什么接受了“潇湘妃子”这一别号?黛玉是爱挑眼的,娥皇、女英虽然优秀,毕竟是已婚妇女,将之冠于青葱少女黛玉头上,似有点不妥。而宝玉的别号,李纨道:“你还是你的旧号‘绛洞花主’就是了。”“绛洞花主”原为“绛洞花王”,“王”之成为“主”,俞平伯先生考证,乃后人笔抄之误。宝玉对李纨说:起“绛洞花王”这一名号,是“小时候干的营生”。既然是小时候混叫的,黛玉必然也知道。因此探春封赠她为“潇湘妃子”,暗契她的心事:“绛洞花王”与“潇湘妃子”匹配,正好是一对儿。她当时便“低了头,也不言语”,默认了这个号。可见黛玉时时事事都在意与宝玉的关联,爱宝玉之深,他人莫比。

宝玉赠帕,是对黛玉“你放心”的爱情承诺(他曾两次这样保证,见32回、34回)。此后,两人再也无须将“真心真意瞒起来”,再也不用“假意试探”,而是彼此心照,两情无猜。

但大观园不是风和花妍的“香丘”,潇湘馆窗外的“千竿竹”,点点斑斑,不知还会洒上黛玉多少凄清的泪滴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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